隔天，一件突发的意外震惊指挥所众人——

昨日前往高山湖泊搜索、在大雾中看见不明人影的小队长离奇失踪了。

据说他们为了搜索方便，当天没有撤退回指挥所，而是在湖边扎营，不料凌晨时其他四名队员就发现队长消失了。

消息传回之后，整个指挥所乱成一团，人心惶惶。

吃午饭的时候，萧世耘以略微颤抖的声音告诉卫绫月这件事，后者并没有太大反应。

她早就说过，这座山十分诡异，若是引来救难人员上山搜救，就有可能造成更多人失踪。不过事已至此，多言无益，她也不想说什么，只是默默低头扒饭。

现在三餐都改由萧世耘准备，他的厨艺很好，即使食材有限，也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料理，不过此时萧吕两人显然都没有心情吃饭。

他们讨论起接下来的搜救行动，计划不顾指挥官的阻拦，偷偷加入搜山行列。

听到这里，卫绫月终于忍不住开口说：“你们就没有考虑过撤退下山吗？继续搜救，你们也会有危险。”

“可是我们不能丢下失踪的人不管。”萧世耘摇摇头，神情凝重。那位小队长为了救人而失踪，他们于情于理都无法置身事外。

即使造成更多牺牲，也无所谓？她心里这么想，但没说出来。

和这两个平地人相处的这段时日，她学会了一件事——不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，有些话别人觉得刺耳不爱听，而有些话说了也没用，不如不说。

“对了，你的狗可以借我们吗？”吕明彻突然问道。

“借你们？”突如其来的请求，令卫绫月感到困惑。

“听说狗的嗅觉比人类灵敏许多，要是加入搜救一定可以……”

吕明彻对狼犬的搜救能力显然充满信心，但一语未完，卫绫月立即摇头——

“不行。除了我之外，塔塔不会服从任何人的指令，就算借给你们也没有用。”

“那只狗只听从你的指挥？那简单，你一起来协助搜救就好了。”

“我？”对于吕明彻顺理成章似的要求，卫绫月大为惊讶。“我为什么要帮你们？”她认为这完全不干她的事。

一旁的萧世耘也觉得吕明彻得寸进尺的要求未免过分，连忙使眼色制止他，不过对方完全视若无睹。

“这不是在帮我们，这是人道救援。你对这座山既然这么了解，又是部落祭司预备役，要是你愿意伸出援手，说不定有机会可以救回那些人。”

“人道救援？”她不以为然地说：“你所谓的人道救援，在我听来只是道德勒索。又不是我强逼那些人上山，凭什么要我为他们自己的选择负责？”

“你这样说也太冷漠了。”吕明彻摇摇头。“我并不想用什么仁义道德的大帽子扣在你头上，只是我觉得有能力救人的人，不应该置身事外。”

“很遗憾，我并不是你所谓的『有能力』的人。昨天我就说过了，虽然身为下任祭司，但举凡驱鬼、占卜、施术、诅咒、禳福这类巫师应该具备的基本技能，我是一项也不会，不要太高估我。”为了杜绝对方那不切实际的期待，她话说得相当直白。“况且，我也不是专业的救难人员，协寻失踪者的事，我爱莫能助。”

由于她是现任祭司收养的孩子，非卫绫家族直系血脉，并不具备天生的灵力和灵感，即使透过后天努力不懈的修行，目前所习得的能力，也仅仅只有偶尔听见神明的声音，以及略晓鸟卦鸟语而已。

“你这女人好冷血无情……”

“阿彻！够了！”萧世耘认为这话实在太伤人，当即出声喝斥吕明彻。“我们已经给卫绫小姐添了很多麻烦，不应该这样强人所难。”

卫绫月丢下吃了一半的午餐，站起身。

“我觉得，明知山上很危险，还硬是要把更多人拖下水的行为，比较自私冷血吧！”她冷着脸说完后，径自离开小屋。

正想前往神社找奶奶，忽然听到阵阵凄厉的哭声，似乎是从背后村落的方向传来。

转身一看，远远可见公廨前的广场聚集了一些人群。

村里发生什么事了？

她不遑细想，连忙三步并成两步跑下石梯，前往公廨。

还没走到目的地，就听到广场上哭声震天，撕心裂肺的哭法令闻者心惊胆跳。

难道是部落的老人家过世了吗？

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。

然而如今村里仅剩的长者多半是独居老人，即使不幸往生了，也没有人会为他们哭得这样伤心。

怀着惊疑不定的心情，她跑到公廨前广场，只见两名未曾谋面的中年女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，一旁劝慰她们的人们，同样令她感到陌生。

“怎么了？这些人是谁？”她向周围凑热闹的几位长者打听。

老人家告诉她，那两位中年妇女，分别是其中两位失踪大学生的母亲，由于担心自己的孩子，特地上山来到这里等候消息。

在听到救难人员说，那三名大学生失踪时间已超过七天，恐怕生还机会渺茫时，她们就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。

一旁垂泪劝慰的那些人，则是他们自己的亲友。

她们痛哭嘶喊的声音，仿佛是被兽铗夹住四肢的野兽悲鸣一样，听起来是那样的绝望和不甘，令卫绫月深受震撼，并恍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。

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，她也曾这样绝望地痛哭过，像一头受伤的小兽……

此时萧世耘和吕明彻也闻声赶来现场。

那两位中年妇女一看到萧世耘出现，立即从地上爬起来，朝他扑过去，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。

“我的孩子呢？为什么你好好地站在这里，我儿子嘉俊却不见了！你说！为什么！为什么！”

“你为什么要带阿杰来这里？你把阿杰还给我！”

面对两位伤心欲绝的母亲的责难，萧世耘心中愧悔难当，泪流满面地朝她们两人跪下。

然而，两位母亲的悲痛不是区区一跪就可以减轻，她们仍旧不依不饶地揪住他，猛力摇晃，吶喊着要他把她们的孩子交出来。

身旁的人试图阻止她们近似疯狂的举动，却徒劳无功。

卫绫月不忍心看她们失控痛哭的样子，也不忍心看萧世耘狼狈不堪的样子，于是默默转身离开。

......

如果失踪者只是受困在某个地方……

夜里，卫绫月躺在床上，迟迟无法成眠。吕明彻曾经说过的话，回荡在她脑海。

“灵门”……是真实存在的吗？一旦有人在山上失踪，就认定是“灵门”吞噬，完全消极地放弃搜救，这是正确的吗？

根深蒂固的老旧信仰，会不会让他们错失了些什么？

“灵门”传说由来已久，但终究没有人亲眼见过。

其实，她并不像其他灵首村民一样，仅凭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，就肯定“灵门”是真实存在；

不过，从小奶奶就告诉过她，凡是在这座山上失踪的人，永远也找不回来，她对此倒是深信不疑，因为奶奶不可能说谎骗她。

但，为什么永远找不回来呢？如果“灵门”只是虚幻不实的乡野奇谭，什么原因导致那些人在这座山上失踪，而那些失踪的人又到哪里去了？

凡事无绝对，如果认真搜索，会不会有寻回的可能？

这些从来未曾想过的问题困扰她许久，令她辗转反侧。

直到深夜，好不容易睡着了，梦中却也不能安稳。

她看见一道轻洒在冬日小溪上的暖阳般的光芒，光芒中隐约有一个人影，对着她反复说话。

感觉得出来，对方很努力地想告诉她什么，无奈她听不清楚，只听得到一些零碎的词汇，诸如“灵门”、“祸世”、“复生”、“树灵”之类的。

就跟她在神社修行时的情形一模一样，无论她耗费多少时间潜心修行，依旧听不明白神明大人的指示。

究竟说了什么？既然有话要说，为什么不说大声一点、说清楚一点？说得这样断断续续，到底谁听得懂？

她逐渐烦躁起来，大步上前伸出手，想抓住对方，却意外抓到一团长满毛发的东西，有些扎手的粗硬触感使她从烦扰的梦中清醒。

睁眼一看，一条棕黑色的大狗就趴在床上，硕大的狗头朝向她这边，鼾声如雷。

“原来是塔塔。”

从小饲养的狼犬有时会跑来她床上，所以她也习惯了，而且她很喜欢抱着它一起睡。

除了收养她的奶奶之外，塔塔是她唯一的亲人和朋友。奶奶身为部落祭司，为了自身的修行，长年离群索居，也不允许她经常前去打扰，只有塔塔陪伴独自住在半山腰小屋的她长大。

“塔塔，你觉得……我应该帮忙搜救吗？”她轻抚着狼犬的大狗头，喃喃自语似的说。

......

隔天早上，她起床的时候，萧吕二人不在客厅，登山装备也不见了。

客厅的木桌上，放着一份用保鲜膜覆盖的葱油饼，盘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，是萧世耘留下来的，内容简单的表示他们上山帮忙搜救了，葱油饼是他出门前煎好的，留给她当早餐。

她坐下来咬了一口，发现面皮早已凉透，可见两人已经出门很久了。

虽然冷掉的葱油饼还是很好吃，但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，于是端起盘子，拿到门外。

当她坐在缘廊上喂狗时，看到昨天那两位中年妇女及她们的亲友，在部落长者的带领下，往山上神社的方向走去。

那位带路的人，是长年负责供养部落祭司的族老——阿碧。

她们大概是要去找奶奶协助占卜的吧？卫绫月心里这样想。等到塔塔吃完葱油饼，她就立刻跟了上去。

她看到那些失踪者的家属跪在奶奶的小屋前，一边哭一边磕头；带他们上来的部落长者阿碧也在旁劝说，但闭目趺坐的奶奶就像一座石雕，完全不为所动。

过了许久，那些人见跪求无效，也只得像来的时候那样，啼哭着离去。

大家都离开后，她走向奶奶的小屋。

“奶奶，昨天山上又有一个人失踪了。”

老婆婆依旧维持打坐的姿势，没有任何反应。

对方的态度早在卫绫月意料之内，她也并不奢望奶奶会针对此事提供什么意见。

“我觉得那些人很可怜——我是说失踪者的家属。如果……我上山帮他们找人，可以吗？”由于她自己心里也还在犹豫，所以问得相当迟疑。

不管是攀爬哪一座山，她认为登山活动原本就具有高度危险性；

那些登山者既然无视山的危险而执意往山上跑，就算因此罹难，那也是求仁得仁，不需要别人的同情。

但他们的亲友却要承受生离死别的折磨，这种失去至亲的悲痛，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。